98年8月7日至16日-生命最沈重的八八救災紀錄(上)

8月7日(星期五)

AM03:30 結束專科同學的聚會,踏出好樂迪五福店的大門走向停車場,沒什麼雨,但風勢強大,路旁的椰子樹搖晃的厲害,必須小心翼翼的行走。開車回到小港租窩的途中,樹葉、垃圾漫天飛舞,心想這次的颱風雖然沒有滂沱大雨,但是陣風極強,還是趕緊加踩油門衝回家裡,免得被吹落的招牌或盆栽砸中,樂極生悲。




8月8日(星期六)

    中午醒來,發覺雨勢變大了,趕緊撥電話回桃源鄉老家,老媽說山上的風雨很大。去年卡玫基颱風,大哥的房子是桃源鄉建山村唯一遭受土石流肆虐的家戶,所以大哥這次做好防颱的準備,全家昨天就暫時搬到二哥家避難,與老媽、二哥、二嫂及外公一起在颱風夜中渡過父親節。

    老媽及二哥在電話中叮嚀,村莊備有急難用乾糧等物資,且各鄰都有防颱的準備,請我不要擔心。山上風雨過大,恐怕唯一對外聯絡道路-六龜大橋因安全考量封閉,千交代、萬囑咐我不要貿然開車上山,以免發生危險,所以我就乖乖留在高雄市等風雨過去了。

    到了晚上,風雨真的太大了,不是說颱風會在北部登陸嗎?南部的風雨為何會有愈來愈大的跡象?氣象報告的降雨量預報不斷地上修,擔心去年同樣慘遭卡玫基颱風肆虐的那瑪夏鄉民權村的狀況,PM19:02傳了一封簡訊給Aping(葉一萱)「山上還好嗎?風雨真的很強耶!要保重喔!」。

    PM22:21  Aping(葉一萱)回傳簡訊:「民權村撤村到國小,國中又泡湯了!我們留在家裡等風雨平息」。

    我回覆:「挖~這麼慘…小心咧!偶覺得消防隊的地基比較恐怖,祝平安喔!」。



8月9日(星期日)

    七點半起床,看著窗外仍然是滂沱大雨,打開電視新聞,果不其然,莫拉克颱風重創南台灣,一片悽慘,馬上再傳一封簡訊給Aping(葉一萱)。

    AM08:02「要保重…雙園大僑也被沖斷了,太麻里整個滅村,旗山溪水整個衝進鎮內,一定要小心喔」。

    桃源鄉建山村所有的通訊都中斷了,家裡、村長、堂姊或隔壁鄰居的電話全部撥不通,我想,應該跟往年一樣,又要斷水斷電2-3幾天,經驗豐富的他們存糧應該足夠吧。

    PM18:11 Aping(葉一萱)回覆簡訊:「三民鄉重創,民族村下滑,民族國小幾全毀,民權村多處土石流,三民國中再次重創更勝去年卡枚基,民生一村半毀,全鄉斷水斷電斷橋段路,手機快沒電,聯絡請撥6701389」。

    看到Aping(葉一萱)的簡訊,著實為那瑪夏鄉捏了一把冷汗,希望只是屋毀沒有人亡,此時此刻,只有靜下心向上帝禱告,保佑山上族人一切平安。我也開始上網搜尋噗浪有無那瑪夏鄉最新消息,網民力量大,有熱心網友製作了颱風災情資料表,深深佩服網友的愛心與動員力,可以從這裡馬上可以得知各地受災或需要協助的訊息。

    PM18:20 Aping(葉一萱)傳簡訊:「民族村土石流,所有人逃到民族平台等待救援,大約四百多人,雨勢未有暫緩趨勢」。

    收到這樣的消息怎麼不令人著急?這麼大的風雨,這些人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住?開始狂叩Aping(葉一萱)的手機及家用電話,想更精準知道那瑪夏鄉的實際情形,了解他們需要什麼樣的協助,可是,怎麼也撥不通。之前服務於那瑪夏鄉公所防災及救災的業務經驗,心理推測一定是位於民權村的中華電信機房停電的關係,所以無法聯繫上,相信他們一定會找到發電機將手機充電跟外界聯絡,所以先傳簡訊讓Aping(葉一萱)知道,這裡隨時隨地等待他們的消息。

    PM18:44「需要什麼就援嗎?因為家裡電話撥不通,請保持聯繫」。

    PM19:38「一萱:為保持手機電力,手機充電後,請於每小時50分至整點開機,我們保持聯絡」。

    等待Aping(葉一萱)回應的同時,因為救災指揮中心的電話一直佔線中,所以改用網路噗浪及CALL IN新聞媒體的策略,希望透過媒體引起關注,讓那瑪夏及桃源鄉封閉的訊息得以露出,也可以獲得救災系統的協助(新聞說救災人員會參考電視台CALL IN通報紀錄,救援會比較快)。

    MSN上專科同學杜宜真、學長曾國明也幫忙CALL IN各電視台。忘了是哪家天殺的新聞媒體,好不容易CALL IN進去,工作人員竟然問有沒有畫面可播出?如果沒有的話歉難播報。我們只是要透過媒體告知災情,讓救援人員知道哪裡需要救援?哪來的畫面?真他媽的想殺人。

    PM22:00終於等到Aping(葉一萱)的簡訊「全鄉三千人被土石流圍困,已三天斷水斷電斷路斷糧,消防隊也已撤退至民權村中」。

    PM23:55 Aping(葉一萱)簡訊「用僅存筆電及電話撥接上傳民權村受災照片,請關心代禱http://blog.xuite.net/ohyeah/2009」



8月10日(星期一)

    AM00:00感謝主,終於成功CALL IN東森電視台。跟主播通話播送全國畫面之前,工作人員問我有沒有影音檔?我跟工作人員解釋,這裡雖然沒有影音檔,但是有Aping(葉一萱)從災區傳來最新的照片,可不可用原住民的配樂讓照片一張張放映,他說可以。隨即將Aping(葉一萱)上傳的照片、部落格網址及布農族歌手Biung (王宏恩)「月光」的MP3檔轉寄給工作人員。

    電視廣告後,透過新聞連線將那瑪夏鄉受災狀況巨細靡遺的告訴主播,也不忘提醒高雄縣其他原住民鄉也失聯了二天的消息,希望可以獲得救災系統的關注。下線後,立即將CALL IN成功的好消息傳給Aping(葉一萱)。

    AM 00:18「成功傳給東森,你提供的消息及新聞已播放全國,祝平安,保持聯絡」。

    東森新聞取得了那瑪夏鄉災情的頭條,也成功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媒體的力量真大,不斷地重複播放,Biung (王宏恩)的「月光」瞬間成為網路熱門搜尋關鍵字,東森新聞索性將這首歌稱為「那瑪夏之歌」,不僅作為那瑪夏鄉災民畫面的配樂,播報屏東縣林邊鄉及台東縣災情時,也以此歌為配樂。

    很多網友開始熱烈迴響,當然,還包括那瑪夏鄉及桃源鄉的鄉民,其中不乏久未聯絡的同學或朋友;甚至有在外的鄉民跟我反應,原本不擔心山上情況的,當看到東森新聞播出民權村遭土石流掩埋的照片,又配上布農族語的歌曲,讓擔心加倍,心情更盪到谷底,真是對不起他們。

    AM 03:47噗友回應「已跟高縣消防局長連絡,待天亮後派遣直升機進入山區救援」。表示今天太陽出來後,直昇機就會進入山區救援,迫不及待地傳簡訊給Aping(葉一萱),告訴她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由於毫無睡意,天亮後,打通電話向辦公室請假,因為我實在無法枯坐在辦公室等待消息,也決定前往旗山地區加入救災行列。聯絡了高雄縣政府原住民處的科長陳海雲,除了告知她那瑪夏鄉最新災情之外,並詢問有沒有我可以協助的地方,陳海雲科長當然歡迎,但是她回覆一件不好的訊息,因為山上的風雨過大,直昇機上午無法進入那瑪夏鄉救援。她目前位於旗山國中現場,若有直昇機飛進那瑪夏的班次會隨時與我聯繫;也請我這裡若有那瑪夏鄉傳來的最新消息,也一併通知她,她可以即時通報救援系統或國軍。

    AM 09:52  Aping(葉一萱)的簡訊:「缺以下物資:藥品(外傷.退燒.胰島素.消炎藥.抗生素.降血壓藥.尿酸)」

AM 10:30  Aping(葉一萱))的簡訊「拜託請幫忙傳遞那瑪夏鄉需要空投及怪手用油,那瑪夏鄉內有怪手機具,但目前缺油,需挖路以利自救救援,因為等待外界進入鄉內緩不濟急...」。

PM 13:20 Aping(葉一萱)的簡訊:「民族村找到 6 具屍體,確認有:林清惠、羅美香;還有多人失蹤,現在還有 300 多村民在民族平台淋雨挨餓等候救援。」

收到這樣不幸的消頓時讓心情低落,也更確認這幾天要請假投入救災的決心。確定罹難的林清惠夫婦是那瑪夏鄉一對熱心助人的夫妻,平時關心部落事務及教會服侍。尤其是林清惠,我在那瑪夏鄉服務期間,他曾教導我許多布農族的文化及生活智慧,2003年辦理南投尋根之旅、每年射耳祭所需的射箭器材製作及指導教學、教授孩童傳統捕獵技術及藥用植物辨認、傳統歌謠教唱、Matislumah(呼喚)的指導以及反對曾文水庫越域引水等,他一直是個稱職、熱心的好伙伴,為什麼這樣的好人,要遇到這樣的災難,上天真是不公平。

也許是東森新聞獨家頭條的效應發酵,民視、中天、三立新聞台也紛紛CALL OUT給我,媒體都想從我這裡得到那瑪夏鄉最新的消息,瞬間成了該鄉的訊息發布者。當然,更多的來電,是來自於在外地工作或求學,迫切關心山上家人安危的族人朋友們。自此,手機分秒佔線中,不到2小時手機就沒電了,必須一邊插著充電器一邊講話,索性不再接聽電視台的CALL OUT,把通話時間留給焦急等待的家屬及山上的求救訊息。

PM 15:38 在噗浪網看見令人相當感動的貼文:「請各位在都市裡的民族村的村民~當妳們看到這條消息請妳們放下手邊的工作一起來救援我們的親人,現在的情況非常的危急,我們的家人在山上里又冷又餓急需外界的救援。我們一起相約到鳳山市體育館讓我們來組成那瑪夏自救會。一同幫助我們的家人!」

貼文的人是Dahu (林建豪,那瑪夏鄉民族村人),他跟同為那瑪夏鄉的大專學生Biung(林亞帆,那瑪夏鄉民生村人)及Samau(林婉宜,民生村人)三人,一起召集那瑪夏鄉學生葛昭旭、葛靜雯等人組織那瑪夏自救會,這幾個孩子們跳出來要為自己的家鄉做些事情,令人感動。馬上致電基督長老教會南區大專青年中心的主任Lian(里安‧達瑪畢瑪)牧師,看看我們可以一起跟這些孩子為山上的族人做些什麼,里安牧師二話不說,馬上洽借高鳳福音站(鳳山市青年路二段518巷5號) 作為那瑪夏鄉自救會的總部。

PM 20:00 從義大醫院前往鳳山總部跟這些孩子們會合,由荒野保護協會高雄分會的伙伴王幸姿跟她妹妹王葵雅陪我前往,因為她們擔心超過24小時以上沒闔眼睡覺的我會精神不濟,開車容易危險。到了總部,我們將學生們所蒐集到的求救資訊以及我這裡的求救資訊做一個統合的整理,並迅速討論明日分工的細節。

我們先將現場參與會議的每個人可以提供的資源:Dahu (林建豪)負責動員及召集那瑪夏鄉在外求學的大專學生;Samau(林婉宜)及Biung(林亞帆結合耕莘文教基金會對外募集必要的物資;葛靜雯協助網路資訊公佈;Lian(里安‧達瑪畢瑪)牧師負責動員南區原住民大專學生團契及尋求長老教會系統的協助;王幸姿可提供小貨車及人力(她弟弟)協助搬運物資;我則負責聯繫高雄縣原住民處及救災系統、尋求公、私部門資源的協助及救災工作時突發狀況的解決與協調。

會議中,曾以電話聯繫高雄縣政府原住民處陳海雲科長,讓原民處知道,那瑪夏鄉自救會願意跟原住民處合作,提供人力進入災區幫忙,以免被管制人員擋除大門外,科長陳海雲亦也在電話中提供高雄縣各救災聯絡窗口的寶貴資訊,讓我們赴災區協助的志工不至於像無頭蒼蠅般亂飛,遇到問題或待解決事項,能夠迅速處理。她還告訴我,今晚國軍部隊徒步進入我的部落(桃源鄉建山村),目前無人員傷亡的消息傳出,我的家人也都一切平安,讓我可以更安心的全力投入救災工作。

目前可以掌握的高雄縣直昇機起降救災程序大約是這樣,直昇機降落後,先由簡易醫療站做傷病分類工作,情況嚴重需重大手術者直接送往義大醫院,其餘傷病患送旗山醫院或溪州醫院,毫髮無傷者送各安置點(目前知道是旗山的順賢宮)。送至醫院的傷(病)患在醫院接受治療經醫師評斷不需住院者,可由親友接回或安置點。

知道大家可以提供的資源後,清楚且明確的討論出自救會的工作項目,大致如下:

一、旗山國中志工組:

1.協助高雄縣原住民處登錄載下山之原住民同胞每一班次時間及人數,以利掌握實際救援人數。

2. 提供必要的諮詢與協助。

二、醫院志工組:

1.在各醫院急診室門口派駐志工協助登錄所收病患名單(包括鄉村別、姓名及安置地點),其名單除了迅速通報總部公布於網站外,也張貼於急診室門口讓焦急的家屬有立即的訊息。

2.原住民同胞從救護車下來時,隨時的安慰陪伴(看到同鄉的人,減輕其恐懼)或協助母語翻譯。

3. 提供必要的諮詢與協助。

三、安置所志工組:

1.迅速登錄安置所內原住民名單,通報資訊組馬上繕打公布於網站。

2.隨時的安慰陪伴,減輕其恐懼或協助母語翻譯。

3.提供必要的諮詢與協助。

四、宗教志工組:

1.原住民大部分為基督徒,藉由相同的宗教信仰給予安定的力量。

2.由Lian(里安‧達瑪畢瑪)牧師帶領原住民大專團契學生以巡迴方式,到各醫院、安置所慰問。

    會議最後,我們透過電話確認明天直昇機起降的情形,確定明天一早直昇機會進入那瑪夏鄉民族村進行救援工作,以重大傷(病)患者、老弱婦孺為優先,明天在醫院的志工必須要預備心理狀態,迎接各種突發狀況。會議結束,里安牧師帶領大家祈禱,祈求上天憐憫,祝福明天的救災工作一切順利,傷亡不再繼續擴大。

    回到租窩,趕緊上網噗上桃源鄉建山村安全無虞的消息,希望有更多高雄縣桃源鄉、那瑪夏鄉、茂林鄉在外工作或求學的原住民同胞可以一起投入救災工作。